首先是氣味,像一張濕紙逐漸包裹鼻腔內每一根纖毛,再徐徐鑽入尚未甦醒的大腦,勾起相對應的記憶區塊。這個氣味代表什麼?肉香,焦味,似乎與記憶中無數個早晨重疊……他隨即清醒,卻閉著眼享受鼻腔裡的饗宴,耳邊刻意捕捉廚房的動靜……煎鏟輕刮金屬的聲音、轉身不小心撞到鍋柄的聲音、拖著室內鞋慵懶的腳步聲、風吹動簾子而打晃布料的聲音……沒有說話聲,他卻感受到對方愈來愈接近,房門的門軸發出吱呀聲,然後是被一雙眼注視的感覺,鼻頭被誰捏住,輕觸即離,似乎早就明白他已清醒。一如往常的銳利。

 

 伊萬從黑暗中抽身,紫色瞳孔急速收縮後緩緩鬆弛,那人卻已經離開房間,他只來得及瞄到對方的背影。窗簾被風吹得飄起,斜射的陽光把室內弄得金黃如天堂,伊萬看了一會,坐起伸懶腰,揉掉眼角的細碎粉末。

 

 洗梳後他移步廚房,在那人背後貼上擁抱,對方沒有表現驚訝,也不似以前嫌棄似地甩開,仍舊專心煎培根,伊萬的呼吸聲與油水滋漸的聲音變得融洽,他在對方耳邊說:

 

 「早安,基爾伯特。」

 

 懷裡的東西回應似地點頭。說是東西,或許也不是東西。伊萬滿意地低頭親吻那團黑色人影。

 

 

 大約在四天前,許久未使用的門鈴驟然響起,伊萬宛如夢中驚醒似地放下酒瓶,起身卻無力地癱倒在房內,身邊滾動的瓶瓶罐罐把他的思緒晃得更加破碎……他喘著扶牆而起,摸索打開了大門。

 

 他起初左看右看,未見按門鈴的人後打算關門,大門那時卻被什麼卡住似地無法合起。他被酒精迷糊的雙眼注視門縫,這才發覺那團黑色的東西;那團東西像極有人用沉重深濃的水彩,在名為世界的畫布塗上一抹黑色--或者也可以看做,世界縫隙中湧出黑色的液體凝聚成人形。純粹的黑色讓它看上去像等身的人形黑洞,所有照上去的光都被一絲不漏地吸收。

 

 當時伊萬瞪著它,疲憊的臉上毫無反應,腦袋倒浮現一點幽默感--有點像日本一個偵探卡通的黑色嫌疑犯,只是人影沒有漫畫所描繪的五官--然後酒醉中感覺到,人影推開門擁抱上自己,肩膀在無聲抖動。

 

 他偏頭想了想,把人影留下來。

 

 

 

 人影表現出異常的乖巧,無論伊萬要求什麼都會替他做到,甚至會主動打掃到處都是酒臭的屋子……原先他是這樣想的,後來他推翻了這個想法。

 

 人影其實和基爾伯特沒有差別,基爾伯特從以前開始,便會幫他處理很多事,如今只是少了罵咧咧的抱怨聲,卻給伊萬這是兩個不同的人錯覺。

 

 透過人影的一舉一動,他複習著基爾伯特以往掩藏在尖銳言語下的愛,在人影轉身看過來時,他似乎又聽到那個人一臉嫌棄地說:喂!你也快來幫忙啊!

 

 人影來到家裡的第五天,伊萬提議一起拜訪周遭的國家。

 

 餐桌上擺放兩副餐具,其中一份之上的餐點只是被刀叉攪拌幾次,便不再變動,直到伊萬如同這五天以來看著那些原封不動的食物發呆,人影才慢吞吞地挖一口湯喝,緩解伊萬蒼白的臉色。

 

 這個提議正是在人影安靜地喝了唯一一口湯後被伊萬提出的,來得突兀又直接,人影抬頭對著伊萬,伊萬也注視著它。

 

 許久後,人影垂下腦袋往後靠坐椅子,煩躁似地揉亂頭髮,伊萬繼續說:「吃完飯便出發吧!我已經訂好飛機票了,看到基爾回來,大家一定都會很開心呢。」

 

 彷彿他迫不及待、亟欲向其他人炫耀基爾伯特的回歸,即使型態不同,即使他不知道原因--而他也不問。

 

 

 

 第一站拜訪的是奧地利的埃德爾斯坦。

 

 伊萬和人影站在埃德爾斯坦的家門口,按下門鈴,不久後門後傳出動靜,有人詢問:「是哪位?」

 

 「我是布拉金斯基。」伊萬說。「還有,一位貝什米特。」

 

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性面孔,看到伊萬本人時面露錯愕,視線轉到他身旁的黑色人影時,則陷入空白。

 

 他們在伊莉莎白的帶領下進入屋子,在客廳等待片刻,見到了難得表現匆忙的羅德里希,後者盯著黑色人影一會,才看向伊萬:「您做了什麼?這是什麼東西?」

 

 「這是小基爾哦。」伊萬說,人影乾脆躲在伊萬身後,似乎不樂意自己這副模樣被他人看到。

 

 伊莉莎白倏地眼睛通紅,背過身體,羅德里希則面色蒼白地說:「您知道我們承受不起這種玩笑……基爾伯特畢竟是我們的朋友。但是,如果真如您所說,這位是基爾伯特,我想現在帶他來見我們的,應該是路德維希,那是他回來了首先想陪伴的人……您就算做出這種東西,也沒辦法彌補任何事的。」

 

 伊萬聽懂這位說話委婉的奧地利人意思後,慢吞吞地說:「真過分呢,我明明是當時唯一真正幫到基爾的人,你們、路德維希,全都自顧自撇開視線,把他推出去當擋箭牌了不是嗎?只有我給予他幫助,到了最後又責備我......啊,但我可是最寬容的俄羅斯哦,既然你們不相信他是基爾伯特,不相信基爾伯特會來找我、陪我,那就算啦。」

 

 他抓起人影的手,離開這棟屋子。人影匆忙間不斷回頭看向兩位好友,直到伊萬說:「基爾覺得他們說得對?你想和他們待在一起嗎?」才停止這些動作,它看向高大的男人,男人的背影像是被突然鞭打的可憐大熊。

 

 第二站,他們到了法國。

 

 與羅德里希的否認有別,帶著復古細框眼鏡的弗朗西斯半信半疑,伸手戳向黑色人影的側腹,人影一陣顫抖,拍開他的手,法國人才驚奇地說:「哇!真的是你啊!基爾。」

 

 他對一旁的伊萬解釋:「哈哈,基爾他從小就怕癢,尤其是肚子附近,戳一下都不行~不過他這個樣子可真有趣,像穿了不會反光的乳膠衣,有點色情。」

 

 人影一拳揮向弗朗西斯的肚子,後者嘶地逃開,只有擦到一點皮肉。在雙方的比手畫腳下,弗朗西斯和人影聊天變得順利。伊萬注視開心比劃的人影,出神又憐愛,他留給兩人空間交流,一個人在書房打發時間。

 

 過了兩個小時,人影進入書房,輕輕碰了一下睡著的伊萬。

 

 如果人影能說話,他肯定要問出那句話:你是不是猜到什麼,才會帶我拜訪其他人?

 

 幾分鐘前它和弗朗西斯說,伊萬天真地堅持將它回歸的事告訴所有人,這件事讓它很不安時,弗朗西斯陷入思考,難得結巴地說出他對伊萬的揣測。它才恍然或許伊萬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識到什麼,早在它自己察覺之前--也比任何人提早為未來做準備,為它做準備。

 

 然而伊萬睜開紫色眼睛後,它又覺得,其實它早就不在乎答案了。

 

 第三站,他們站在路德維希的家門口。

 

 夜晚替街道鋪上一層高級灰,只有街燈像等待的家人,堅守著照亮一角。

 

 伊萬輕推人影,人影猶豫很久,才遲疑地走上前,按下門鈴。隔著大門可以聽見柔和的鈴聲彷彿刀子切開柔軟的奶油,將屋內屋外的沉默都切得支離破碎。

 

 人影在無人應門後看向伊萬,伊萬剛想開口安慰,一旁傳來困惑的聲音:「俄羅斯?」

 

 路德維希在街燈的光亮下,客氣且警惕地注視這裡,伊萬感覺街燈的光稍微刺眼了些,便將人影推向街燈下,自己留在黑暗中眨眼。

 

 在人影蹦跳著急想和路德維希解釋時,伊萬說:「這是基爾伯特·貝什米特。」

 

 

 

 畢竟是兄弟,路德維希既沒有否認人影的身分,也沒有做出證明舉動,僅僅是看了幾眼便確認人影正是他的哥哥。

 

 人影比任何時候都快樂,它抓著路德維希的手比劃很多事,而路德維希也努力跟上哥哥跳躍的思維,一邊應答。

 

 伊萬沾光也得以進入路德維希的屋子,他在屋子裡宛如入無人之境地閒晃,一如平常的俄羅斯風格,然而此時的屋子主人沒有精力注意他,他晃入一個房間之後便逗留在裡面,房間內的擺飾處處透露主人囂張尖銳的風格。

 

 在東德不再是東德後,基爾伯特離開了大宅,曾回到這棟處於柏林的屋子與弟弟同居。等到伊萬再次聽到和基爾伯特有關的事,便是基爾伯特真正離開世界的消息。

 

 似乎出於突然,沒有人意料到,或許連基爾伯特本人也沒猜到。

 

 指尖劃過桌子,伊萬拿起桌上的原木相框;相框內的基爾伯特正拿著一根掃把,對三隻大狗唱歌。

 

 那時候伊萬想過,如果基爾伯特知道自己即將離去,他應該會想見所有他的親友一面,畢竟最難受的不是離開,而是來不及好好道別。

 

 他放下相框,手指頓了頓,把相框裡的照片小心地撕下,塞進老舊的大衣口袋。

 

 路德維希有整整一房間能夠回憶基爾伯特的東西,現在他有一張照片了。

 

 他與人影離開德國已經是兩天後的事,人影出乎路德維希意料地堅持回到莫斯科,比劃出來的意思:你已經足夠成熟,不需要追著本大爺的影子了。

 

 伊萬在飛機上向戴帽子遮掩的人影撒嬌,要對方揉揉自己搭飛機搭到僵硬的肩膀。人影凶狠地捶一下他肩膀,每一下都捶得力道適中,讓俄羅斯人舒服得呻吟。

 

 回到莫斯科的家,人影搶來伊萬的手機,在記事本上打了謝謝兩字。伊萬歪頭看了一眼說:「謝謝我和那些人炫耀你?基爾真是可愛……」

 

 人影氣沖沖又打幾個字:你也別太得意!本大爺就是覺得之前離開前沒跟你說過幾句話,你肯定頹得不成熊樣,才選擇來莫斯科而不是其他地方!!

 

 伊萬沒有問人影「離開」後經歷什麼、以及怎麼選擇地方,他說:「那基爾就不要再離開了,你一離開我就好難過哦,留下來當個黑美人也不錯。或黑帥哥。」

 

 人影垂下手,片刻後擁上伊萬和他接吻。

 

 又一天早晨,伊萬的嗅覺彷彿壞掉似再也聞不到香味,耳朵努力捕捉也無法聽到熟悉的動靜,他過了半响才睜開眼,側頭看著斜陽金黃如天堂的房間,喃喃:「我答應你……我答應你……不會再想著你的影子了……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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