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.2:脫皮

 

 

 戰火蔓延又熄止,徒留柏林一片狼藉煉獄。原先整齊秩序的街道旁堆滿碎瓦,塌屋,破布殘骸以及肉塊。人們在城市裡穿梭、尖叫,而紅色的鬼魂緊跟其後。

 

 德國將目光從遠方拉回,沉靜地注視眼前的國家。一身破舊軍裝的男人朝他淺淺微笑,輕聲說:「總理府已被攻佔啦。德國再不願意,也得交出那個人了吧?我的上司對他有好多話想說的。」

 

 在蘇聯說這些時,無數的槍口正對準德國以及他身後的若干人等。那些黑不見底的洞孔深處,彷彿一隻隻深沉的眼,埋伏著嗜人的恨意,僅需一聲令下,槍火併發,子彈便能輕易奪取人類的呼吸。不會因槍殺而死的德國並不畏懼子彈,但他仍舊轉頭低聲命令身後的下屬拋下武器。

 

 拋下武器的時候,有些自尊極高的納粹軍官甚至咬破嘴唇。

 

 德國向前進一步,更多槍口對準了自己,將注意力從身後激動的下屬們身上移開。他說:「無論你相信與否,蘇聯,希特勒已經自殺身亡。我幫不了你的上司,後面這些人也做不到。可以讓他們離開嗎?」

 

 「我會讓他們離開的,不過我想先知道那魔鬼的屍體在哪裡。」蘇聯笑說。

 

 德國陷入沉默。事實上,在戰爭後期,前上司已經預料到蘇聯紅軍對於他的屍體該有多執著,因此已在自殺前擬好遺囑,告知下屬將自己及妻子自殺後的遺體火化。當書房裡鮮血爬滿柔軟地毯,而一旁的德國女人嘴中散發杏仁味時,這些納粹軍人便迅速地將這兩具屍體移至花園火葬。德國並未參與全程,但他猜想,大概是連屍體也沒有了。

 

 沒有得到答案的蘇聯抬手,沒有回答的德國閉眼,身後肉體倒下、撞擊冰冷地面的聲響如此沉重。直到此刻,德國才清楚意識到,戰爭原來尚未結束......夢境醒了,真正的現實將重重敲響柏林的大門,以前所未有的悲哀。

 

 當天傍晚,蘇聯情報機構在一個彈坑中發現希特勒、妻子,和兩條愛犬的屍體。原來,在焚燒屍體的當下,總理府周遭地區正被紅軍砲擊,而能夠供屍體焚燒的汽油量過於稀少,導致這幾具歷史意義十足的屍體便被不完全地保留下來。

 

 蘇聯站在彈坑旁邊,看了一會兒,轉身離開人群。他一路穿過人們的歡呼以及恐懼哭聲,繞過轉角,進入一間顯得過於安靜的房間。裡面正低聲談論著什麼的兩個男人立刻住嘴,看向蘇聯。不同顏色的眼睛都溢滿警惕。

 

 「不用緊張,其他國家馬上就來。」

 

 蘇聯有禮貌地點頭說,從容地坐上稍遠的扶手椅,閉目養神。如他所說,另一個沉穩的腳步聲也逐漸接近。德國低頭還想和另一個男人說些什麼,卻發現對方始終抿唇盯著蘇聯看。

 

 第二個來的是英國。一身整齊到顯得神經兮兮的軍裝,反而更凸顯眼角那道艷紅的傷痕。英國冷淡地掃視一圈室內,對那對德國兄弟用鼻子輕哼一聲,坐到了室內離蘇聯與德國都一樣遠的角落。

 

 「早安,英國。」蘇聯閉著眼說。

 

 英國移開眼神。「不早了。」

 

 兩人便不再對話了。連英國都選擇看起帶來的書,一句話都不和德國或普魯士說。

 

 第三個腳步聲,或是第四個腳步聲,重疊在一起,稍嫌雜亂。法國與美國同時抵達,但彼此顯然沒太多話題,只有美國活力的談話聲充斥著空氣,另一個年長的男人則是臉色慘白地捂著肚子一語不發。

 

 「蘇聯!你看到外面的人潮了嗎?我以為你會多看幾眼那個人的屍體.......」美國瞇眼笑著說。

 

 蘇聯睜開眼冷靜地說:「都燒成那樣了,是不是他也很難確定吧。不用看了。」

 

 空氣因為美國的到來變得活躍一些,英國放下書,德國和普魯士也放鬆了表情。只有法國沉默地坐上離蘇聯近一些的扶手椅,斜倚著身體嘆氣。

 

 蘇聯此時轉頭看向法國。「身體還好嗎?」

 

 「算是死不了了....吧?」對方艱難地笑了笑。

 

 「也只有你會弱到那種樣子吧!法國!」毫不意外地傳來英國的嘲笑,看來是一直在注意這邊的動態。

 

 法國轉頭盯著英國一會兒。「你的眼睛怎麼了?」

 

 這句話引來美國的關注,英國立刻冷下臉來,低頭繼續看書,遮去試圖投向自己眼角的幾道視線。

 

 氣氛又冷下來。其實不用解釋,在場的國家也都能猜測到那個傷疤怎麼造成的。能在國家身上留下、難以退去的傷疤,只能由戰爭造成。而明明只需要如同往常的嘲諷就能化解的尷尬,最拿手的英國卻一語不發,也只能說這道傷疤不只刻在臉上。

 

 美國坐到英國身邊。「那麼,戰爭都結束了,事情已經全交給人類他們主導.....大家要不要來討論一下以後的打算?或者恢復一下感情?」

 

 英國率先說:「你以前還不會把我們跟人類分那麼開的。」語氣略微怪異。

 

 「你再說什麼啊,英國。」美國困惑地眨眼。「人類會老,跟我們就是不一樣,我又不是小孩了。」

 

 法國前傾身體,五指交叉在腿上,眼睛打量著德國兄弟。「何不先問問德國和普魯士的意見?他們至少能告訴我們德國國內今後的打算吧。」

 

 德國閉眼,又睜開,無奈地說:「我們並不知道。」

 

 旁邊的普魯士盯著靴子發呆,一點也沒有以前神氣的模樣,蘇聯看了他幾眼,笑著說:「普魯士自由邦,靴子開花的時候可以通知我嗎?我也想看看呢。」

 

 語氣中明顯的嘲諷讓普魯士立刻抬頭,扭起眉瞪著蘇聯,一臉想撲上來揍人的樣子。蘇聯臉上半笑不笑的,倒是旁邊的法國下意識地捂住肚子。

 

 「要怎麼樣難道能夠讓我們決定?」普魯士翹起腿直直盯視蘇聯。「如果真是這樣,本大爺還想再揍這傢伙一頓。」

 

 「哥哥!」

 

 「死性不改,果然得和德國分開處置。」英國冷淡地說。

 

 美國保持著笑容說:「處置還不是當務之急!但我認同普魯士需要和德國分開冷静一下。」

 

 「.....」法國閉眼沒有附和,沒有反對。他身邊的蘇聯顯然對和普魯士的瞪視失去興趣,慢悠悠地挪開視線。普魯士抿唇,臉上突然浮現懊惱的神情。

 

 德國一言不發地觀察自家哥哥和蘇聯的互動,在心裡嘆氣。同時間,房門被敲響,身穿紅軍制服的士兵探頭進來,低聲抱歉,隨即緊張地看向蘇聯。蘇聯對各個國家笑著說稍等片刻,便跟著士兵離去。

 

 這一個稍等,便等了六個月。戰後,德國國內一共被區分為四個區塊,分別由英美法蘇佔領,主導,而德國與普魯士在這六個月的期間體會到何謂喪失自由。唯一慶幸的是,在同盟國的主導下,他們兩兄弟仍舊在西柏林一起生活著。

 

 儘管他們聽說,僅在幾街之外的東柏林,現正在紅色統治下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
 

 戰後的第一個秋天,空氣尚存血腥味,人們便迫不急待清算戰爭的幽魂。於紐倫堡市舉行的審判,透過媒體與文字的傳播,被渲染成人類最美好的正義。有人在庭上大笑,有人哀嘆,也有人靜靜審視這一切。

 

 蘇聯的身旁,普魯士皺眉盯著場中所有熟識或陌生的面孔。蘇聯臉半埋於圍巾,右手無趣地在紙上寫些什麼,又塗掉,自審判開始到現在幾個小時,與普魯士沒有半句交談。

 

 普魯士看了一眼對方桌上的紙,歪歪扭扭的俄文字無意義地組合在一起。

 

 「....很無聊的話,幹嘛硬是拉本大爺出席。」

 

 蘇聯把筆放下。「我想你需要看這些,等這些人真的都被解決掉之後,我們才可以商量接下來的合作。」

 

 普魯士笑了。「.....你會和我合作?」

 

 自從戰爭結束,大多數國家對於德國與普魯士的態度都產生些微變動。普魯士心裡清楚,但怪不得別人,他只能一直沉默著。

 

 蘇聯看了看他,說:「這是為了國家利益,你懂吧?」

 

 「......」普魯士替自己換上嘲諷的表情:「哦--廢話,本大爺當然懂。但你不找阿西,找本大爺有屁用啊?」

 

 「這也不是我的決定,上司自有他的理由。」

 

 蘇聯說完,不再看普魯士,也沒有再亂畫,反而從公事包拿出一塊小蛋糕。

 

 「.....?」

 

 「不會分給你的哦。」對方淡淡地說,在其他審判人員沒注意到的幾秒鐘內,吃掉小蛋糕。普魯士這才想起,幾個小時了,自己還沒進食過.....

 

 與蘇聯共事的人,肯定都認為他是個怪胎。

 

 立陶宛也是這樣想的,但跟普魯士不同的是,他沒有當面嘲笑蘇聯的勇氣。

 

 戰後的動亂讓政治變得詭譎,而對立陶宛來說,只不過是雪上加霜罷了。從德國兄弟的手上被移轉到蘇聯旗下,立陶宛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塊沒有意識的土地,轉手,再轉手,最後再被注射紅色的毒液。上千萬家庭被放逐到西伯利亞,只為了實現蘇聯盛行的史達林主義。

 

 第一次聽到東西德被分別佔領時,立陶宛便清楚,蘇聯決不會滿足於小小的佔領。但是,他選擇冷眼旁觀。

 

 事實上,他想的完全正確。紐倫堡會議殘存的血腥味尚未消散,蘇聯便把那個男人帶進大宅。

 

 唯一讓立陶宛驚訝的,只有那個德國人雙眼緊閉的脆弱模樣。

 

 「立陶宛,清出客房,迎接我們的新家人吧。」即使是抱著奄奄一息的男人,蘇聯卻笑得好像得到什麼寶物。立陶宛感到毛骨悚然,低頭說了是。

 

 那一晚,立陶宛在床上輾轉難眠。他想,普魯士大概也要被注入「新思想」,成為蘇聯的一份子了。相較於立陶宛或其他的蘇聯國家,普魯士應該是對付西方的首要棋子......可想而知,待遇必然是更為嚴苛了。

 

 不可否認地同情。但起不了任何作用。

 

 普魯士沉睡了好久,蒼白的臉好像凍僵的兔子,冰冷冷的。蘇聯連續幾天探望,都只見到他虛弱臥床的樣子,後來便慢慢不來了。

 

 立陶宛深知蘇聯的個性,宛如孩子拿到玩具,新鮮感一過便會厭倦,因此他事先和愛沙尼亞、拉脫維亞排好順序,每天輪流照料沉睡的普魯士。理由嗎?兔死畢竟狐卑....大概。

 

 在這棟大宅中,能多一個同伴就少一分壓力。

 

 或許普魯士的甦醒能夠吸引蘇聯大部分的注意力。

 

 因此當普魯士終於睜眼時,立陶宛對他的愧疚甚至壓過厭惡。當時,他正打算幫普魯士翻身,一抬頭便撞見一雙血紅的眸子,他張了張嘴,說:「你醒了?」

 

 普魯士安靜看他,突然把立陶宛從床上用力推開,力道之大,使立陶宛差點跌到地上。

 

 誰能料到一個剛甦醒的病人反抗得那麼有力?但是立陶宛畢竟經歷過許多事,他搶先在對方要逃向門口時拽住他的衣角,讓普魯士重重倒地,又迅速朝外面喊:「愛沙尼亞、拉脫維亞.....!」

 

 原先在門口聊天的兩人愣了愣,探頭看見這副光景。愛沙尼亞趕緊來幫忙壓制,拉脫維亞驚慌地跑向蘇聯的辦公室。

 

 「普魯士、......你不要鬧了!」立陶宛嚴厲地說。「蘇聯看到你這樣,會生氣的!你人就在莫斯科,能逃去哪裡!」

 

 「啊嗚......

 

 身下的人卻只發出這種怪異的聲音,立陶宛手一抖,還來不及確認對方在說些什麼,門口的光亮便被掩去。

 

 黑暗來了,立陶宛只這樣覺得。

 

 「一醒來就精力旺盛,真是太好了呢。」蘇聯笑著說。「別壓傷了我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了,簡直像可憐的小兔子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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